承保前审查，甄别明显不合理的诉讼行为

虽然诉讼行为“不合理”并不代表申请人必然存在“保全错误”，但从防范风险的角度而言，保险人应当尽可能避免“不合理”的情形发生。结合此前报告内容，我们提出如下审查标准。

【审查要点1】是否构成“重复起诉”

根据《民诉法解释》第二百四十七条、二百四十八条的规定，案件是否属于重复起诉需要根据“当事人”、“诉讼标的”、“诉讼请求”三方面是否相同以及在裁判发生法律效力后是否发生“新的事实”进行判断。

但现实中，很少有当事人把对终审结果不服的案子按照原路重来一遍，大多数重复起诉的案件都会在上述“三要件”上微调以保证顺利立案，比如增加一名被告，或者变更诉求所依据的法律关系。根据我们的代理经验，发起重复诉讼的一方多数明知对方会以重复起诉抗辩，案件大概率也会以“驳回起诉”的结果草草收场，申请人这样做更多是期以该种方式再次保全对方财产以施加压力，故保险公司在此种情形下面临的风险往往更大。

那么，如何甄别隐藏的重复诉讼呢？最高法院在【（2018）最高法民再183号】中指出：“‘一事不再理’原则中的‘一事’应为相同当事人、同一案件事实、同一诉讼标的。同一案件事实，指当事人起诉所涉案件事实关系在前诉与后诉一致；同一诉讼标的则指原告前后两次起诉基于一致的请求权基础。”显然，“同一当事人”和“同一案件事实”较好区分，而“同一请求权基础”的问题则难以判断。例如，以借款关系为由提起诉讼后败诉，又以不当得利为由提起诉讼，是否因改变了请求权基础而使得两案不构成重复起诉？

邹碧华法官认为[1]，在回答该问题前，要先了解前案中法院采取什么样的诉讼标的理论。如果采取了依职权检索请求权的审理方式，则法官在判断原被告之间是否够构成某一法律关系时，也一并审查了成立其他请求权基础的可能性。若有可能能成立其他请求权，法院会释明当事人基于不同的法律关系变更诉请；若不能成立，法院会驳回起诉，但此时审理的范围已经超过了当事人原主张的请求权基础。因此，保险公司在审核投保案件时，不能仅以请求权基础发生变化而放松警惕，认定不构成一事不再理。

整体而言，保险人可从以下步骤判断是否存在重复起诉：

1. 根据申请人提供的起诉状提取当事人名称、关键信息（如：合同名称、讼争动产或不动产名称等），并利用中国裁判文书网、执行信息公开网等平台，检索此次起诉所涉争议是否存在过往诉讼、执行案件记录。

2. 若确有诉讼、执行记录与起诉状中当事人部分重合或关键信息已涉诉，则应当要求申请人提供对应的法律文书。

3. 审查申请人补充提供的法律文书，并要求申请人对此次起诉进行合理解释，两次诉讼所依据事实有哪些差异？请求权基础是否相同？若申请人拒绝补充提供法律文书或无法对再次起诉进行合理解释，则该案最终因“重复起诉”而不被法院支持的概率较高，进而将导致被认定为保全错误的概率较大，我们建议保险人审慎承保。即使前案文书中所涉及的请求权基础和本案不同，也应当看前案中法院是不是已经考虑到本案请求权基础成立与否的可能性，不应轻易下定结论。这些内容，在判决书的本院认为部分会有详尽论述。如有可能，也可进一步审查庭审笔录中法院询问问题的部分是否有所涉及。

至此，我们可以发现“重复起诉”的判断标准虽然看上去客观，但具体如何理解仍需结合专业法律适用经验。所以，如果保险人在承保时未发现其中问题，后续遇到被申请人追偿时，依然有一定的抗辩成功机会。如在（2022）京民终106号案件中，法院认为：尽管该起诉最终被最高人民法院397号裁定认定构成重复起诉，裁定驳回，但该案的裁判历经中级、高级、最高法院的审理，不同层级法院的审判人员之间对于该案是否构成重复起诉的认识不尽一致，在此情况下不应对颐和公司申请保全所应尽到的注意义务过于苛责。

【审查要点2】避免承保被申请人与申请人完全无关的案件

如此前报告所总结，如申请人完全无任何事实和法律依据，错列被告并保全其财产，则将被认定存在保全过错。对此，保险人应当关注申请人提供的证据材料。如：在合同纠纷中，被告通常为合同相对方，保险人应当关注合同所列明的各方当事人；在侵权纠纷中，被告通常为实施侵权行为或因过错导致损害的人，保险人应当关注证据中体现被告实施侵权行为的证据。照此逻辑，保险人可解决大部分案件的审查问题。

但在少部分案件中，被告或与申请人不存在表面可见的关联，且此类案件通常争议大但保费高。如何在保证商业利益的情况下尽可能降低风险，是保险人需要攻克的难题。

以债权为例，主要涉及合同之债、无因管理、不当得利和侵权之债，其中合同、侵权大部分情况下都应有事实支撑。保险人需要关注的是，无因管理、不当得利、事实上的合同关系或第三人侵权行为等相对特殊的情形。这些情况下，着重审查请求权基础的法律支持要素和事实是否吻合。

如，《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建设工程施工合同纠纷案件适用法律问题的解释（一）》第四十三条第二款规定：“实际施工人以发包人为被告主张权利的，人民法院应当追加转包人或者违法分包人为本案第三人，在查明发包人欠付转包人或者违法分包人建设工程价款的数额后，判决发包人在欠付建设工程价款范围内对实际施工人承担责任。”基于该项规定，实际施工人在起诉时通常将与其并无合同关系的发包人列为被告。虽然此请求是否能被支持尚不确定，有赖于法院进一步审查实际施工人与其合同相对方系转包关系还是挂靠关系以及在挂靠关系下发包人是否明知等问题，但至少不应认为申请人错列被告并以此拒绝承保，而应结合该请求权基础中的事实构成要件进行审查：有无转包合同、发包人已付款和总包合同暂定价（初步判断是否有可能欠付）、实际施工的基本资料等。

又如，笔者办理的一起涉ABS业务案件，恰好同时涉及重复起诉和没有合同依据两种情形，在此和大家分享，便于讨论理解。

案件事实：B公司将其享有的购房尾款债权转让给其母公司C公司，C公司同步转让给A公司。A公司支付的债权转让费用转入C公司后又进一步给到B公司用于项目开发。两份债权转让协议在同一时间签订，B公司对于整体交易框架知情。待项目开发完毕后，B公司本应按约将收取的购房尾款支付给C公司，再由C公司转给A公司，但B公司违约扣留了相应款项。A公司先基于合同关系起诉C公司，然C公司破产导致债权未能清偿。A公司后以不当得利之由起诉B公司，并申请保全B公司名下资产。B公司认为，A公司的保全行为存在过错。

B公司的主张的过错主要有两个层面。其一，A公司已经就债权转让的相关交易起诉了C公司，又起诉B公司涉嫌重复起诉；其二，B公司和A公司之间没有任何合同关系，A公司起诉没有任何请求权基础。

根据上文简述的规则，重复起诉的问题较好判断，前一案件中被告是C公司，诉讼标的为基于合同形成的债权给付。后一案件中被告是B公司，诉讼标的为基于不当得利形成的债权给付，且虽然两案中涉及的部分事实重合，但前案中法院必然没有审查A公司对B公司的不当得利请求权基础是否成立，重复起诉的观点难以成立。

而A公司提起的不当得利之诉是否存在明显错误，继而使得其需要面临保全过错的风险，应作如下分析：1. A公司与B公司之间虽然没有合同，但不影响A公司以不当得利起诉B公司，A公司所谓无合同即无起诉依据的理由不成立。2.结合不当得利的构成要件，主要应考虑B公司保有购房款是否有法律根据以及A公司损失和B公司得利之间有无因果关系。根据A公司主张，B公司已经将购房款尾款债权转让，其继续享有购房款的依据似并不充分。且该得利行为直接导致A公司债权无法清偿，因果关系层面也没有实质性障碍。因此，本案中保险人应当着重审查两份债权转让合同、A公司和C公司债权转让款的支付记录、购房人尾款的支付和被扣留情况等。

注释：

[1] 邹碧华，《要件审判九步法》，2010年法律出版社，第65页。